40年前的这个月,《女士杂志》(Ms. magazine)首次将性骚扰放到了自己的封面上。编辑们知道这个话题的敏感性,没有在封面图片中使用真人照片,而是用了木偶——一只男人的手伸进一个女人的衬衫。尽管如此,它还是在一些超市遭禁。
1977年,“性骚扰”这个词还没有法律上的定义,也几乎没有进入公共词汇。而如今,虽然相关讨论已经出现了深刻的转变,但是重读《女士杂志》的那篇文章,似曾相识之感依然萦绕不去。
《女士杂志》1977年11月刊的封面故事是关于性骚扰的。
《女士杂志》1977年11月刊的封面故事是关于性骚扰的。
它描述了一名行政助理在上司要求她给自己进行口交后辞职;一名学生在遭到指导老师骚扰后退学;一名黑人医疗助理的白人主管问她所在社区的女性是否卖淫,后来又问她是否愿意和他以及其他几名同事进行群交。
那篇文章还提到了一项调查,88%的女性表示,她们在工作中遭到了性骚扰。作者认为,这个问题几乎渗透到了每一个行业中,但在“外表最光鲜的表演行业”尤为严重,好莱坞的试镜沙发依然是一项“深厚的传统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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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们到目前为止所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,”文章说,“而这座冰山非常庞大、极具破坏性。”
40年后,随着对哈维·韦恩斯坦(Harvey Weinstein)等人的指控继续扩散,感觉就像我们已经撞上了这座冰山。人们争相用各种灾难隐喻来描述这个时刻:海啸、飓风、雪崩、山崩——不过最关键的是,许多有权势的男人的事业以惊人的速度分崩离析。
很多女性,也有一些男性,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公开、更有力地说出了自己的故事,它们发生在关闭的门后,甚至是在工作室和新闻编辑室等工作场所的开放空间里。各个公司纷纷重申零容忍政策,匆匆组织相关培训。
1991年,托马斯在最高法院的确认听证会上。
1991年,托马斯在最高法院的确认听证会上。 J. David Ake/Agence France-Presse — Getty Images
示威者聚集在美国国会大厦的台阶上,抗议托马斯。
示威者聚集在美国国会大厦的台阶上,抗议托马斯。 Luke Frazza/Agence France-Presse — Getty Images
我们以前就见识过这一幕。1991年,安妮塔·希尔(Anita Hill)在电视上就克拉伦斯·托马斯(Clarence Thomas)的骚扰行为作证后,美国公平就业机会委员会(Equal Employment Opportunity Commission)收到的性骚扰投诉增加了73%。尽管如此,托马斯还是被任命为最高法院大法官,而希尔则悄然回到俄克拉荷马州担任法律教授。在之后许多年里,性骚扰问题依然不断出现在新闻报道和私下议论之中,仿佛一个无休无止的循环。
不过,这次的续集似乎有了一个出人意料的结局,或者至少有了一个情节转折:公众的愤怒更深、更持久,多米诺骨牌不断倒下。
也许是因为这次的控诉者大多是熟悉媒体的著名白人演员,她们的明星影响力比被控诉者更大(这么说吧,和葆拉·琼斯[Paula Jones]与比尔·克林顿[Bill Clinton]之间的力量对比是不同的)。也许,它还反映出,在当今这个美国历史上的特定时期,新一代职场女性——她们由职场母亲抚养长大——认为自己受够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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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然,社交媒体不断膨胀的力量也起了作用:在过去几周里,有数以百万计的帖子使用了#metoo(我也是)这个标签,它还衍生出了意大利版(#QuellaVoltaChe,意思是“那个时候”)和法国版(#BalanceTonPorc,意思是“揭发那头猪”);这场网络运动甚至蔓延到了国会。
有几位专家将这比作大坝决堤,认为这是近几十年来,特别是近几年的性骚扰指控所产生的累积效应。也有人认为,唐纳德·特朗普在录音中吹嘘自己的侵犯行为,却没有阻止他问鼎白宫。发生这样的事之后,如今的局面是人们期待已久的必然结果:特朗普可能没有为之付出代价,但女人们不会再让那个上司、那个导师、以及那个同事也像他那样逃脱罪责。
“毫无疑问,白宫的主人是一名遭到指控的性侵者,这一直萦绕在人们心头,”计划于本月出版的《拒受摧残:女人、性和权力,以及如何阻止这个体系继续摧残我们所有人》(Unscrewed: Women, Sex, Power, and How to Stop Letting the System Screw Us All)一书的作者杰克琳·弗里德曼(Jaclyn Friedman)说。“人们觉得,眼下他们或许对此无能为力,但他们至少可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。”
比尔·克林顿总统在葆拉·琼斯性骚扰案的证词录像带中。
比尔·克林顿总统在葆拉·琼斯性骚扰案的证词录像带中。 CSPAN, via Associated Press
琼斯指控克林顿在担任阿肯色州州长期间曾对她进行性骚扰。
琼斯指控克林顿在担任阿肯色州州长期间曾对她进行性骚扰。 Luke Frazza/Agence France-Presse — Getty Images
声音的洪流
“在1970年代的女性运动中,有一个词叫‘醒悟时刻’,”史学家芭芭拉·伯格(Barbara Berg)说。她是2009年出版的《美国的性别歧视:依然活跃,正在毁灭我们的未来》(Sexism in America: Alive, Well and Ruining Our Future)一书的作者。“现在就是醒悟时刻。就像是说,‘够了’。然后就会产生雪球效应:一旦你看到女性对权力说出真相,而不是被告知,‘这就是你必须忍受的’,那么其他女性也会受到鼓励,挺身而出。”
在韦恩斯坦的案例中,原告们镇定自若地站了出来,而且似乎每天都有更多的人站出来,所以没有人必须像以前的希尔那样独自承受重担。“如果一个句子里包含安吉丽娜·朱莉(Angelina Jolie)和格温妮丝·帕特洛(Gwyneth Paltrow),那么它一定会引起人们的注意,”社会学家迈克尔·基梅尔(Michael Kimmel)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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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过,在这些著名面孔的背后,还有一群普通的声音,她们通过社交媒体集体讲述自己的故事,并且采取行动。要知道,推倒比尔·奥莱利(Bill O’Reilly)靠的是多个团体的共同努力,包括女性大游行(Women’s March)的组织者们,他们用“#DropOReilly”(放弃奥莱利)的标签敦促广告商。他们和福克斯新闻(Fox News)最终做成了这件事。
回首往事
如果说现在是一个具有历史意义的社会变革时刻,那么我们值得回头看一看,我们是怎么走到今天的。
1979年,也就是《女士杂志》发布性骚扰封面两年后,凯瑟琳·A·麦金农(Catharine A. MacKinnon)发表了一个开创性的法律观点:根据1964年通过的《民权法案》(Civil Rights Act)第7条,性骚扰是一种歧视形式。这是她依据在法学院读书期间形成的法律理论提出的。
米歇尔·文森1986年赢得性别歧视案后,在最高法院前。
米歇尔·文森1986年赢得性别歧视案后,在最高法院前。 Karl Schumacher/The LIFE Images Collection, via Getty Images
米歇尔·文森(Mechelle Vinson)对这个法律理论进行了试验。她是早期提起性骚扰诉讼的几位非裔美国女性之一。她是一名银行柜员,称自己多次遭到已婚上司强奸。1986年,在麦金农的帮助下,她的案子被纳入最高法院裁定,该裁定让“骚扰即歧视”理论进入了法律。
然后就是希尔。伯格称,希尔在电视上指证自己在公平就业机会委员会(偏偏是这个机构)的前上司托马斯,这个行为实际上“教育了一代美国人,让他们知道了什么是性骚扰”。支持职业女性的团体“早九晚五”(9to5)的热线电话几乎立刻被打爆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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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人们几乎觉得有点困惑,”该团体的负责人1992年接受《纽约时报》采访时说。“你是说这是性骚扰?你是说我可以为此做点什么?”
从“我相信”到#metoo
值得注意的是,当时的运动口号(不是写在Facebook和Twitter上,而是写在徽章和保险杠贴纸上)不是“我也遇到过这种情况”,而是“我相信安妮塔”,这是一个表示团结的讯息,而不是自我暴露。
希尔之后是琼斯,她对克林顿的起诉被驳回。还有些人虽然在法庭上胜诉,后来却陷入困境:海军上尉葆拉·库格林(Paula Coughlin)被几名醉酒军官性侵,她后来遭到排挤,最终只得辞职。遭到律所合伙人骚扰的律师秘书蕾内·威克斯(Rena Weeks)后来再也没有工作过。
“我觉得,在很长一段时间里,这导致了女性闭上嘴巴,至少是不再公开揭发,”基梅尔说。
麦金农在自己2017年出版的《蝴蝶政治》(Butterfly Politics)一书中引用了混沌理论中的一个概念,那就是,蝴蝶翅膀的微小振动可以引发半个地球之外的龙卷风。她认为,在适当的条件下,小小的举动可能引发重大社会变革。
艾什莉·贾德在1月的女性大游行中。她引发了最近对韦恩斯坦的大量性骚扰指控。
艾什莉·贾德在1月的女性大游行中。她引发了最近对韦恩斯坦的大量性骚扰指控。 Kevin Mazur/WireImage
“现在,艾什莉·贾德(Ashley Judd)就是那只蝴蝶,”麦金农指的是最近引发对韦恩斯坦大量指控的那位演员。“她就是那个打破沉默的人,让其他许多女性的指控成为可能。之所以会出现爆发,是因为这已经被压抑了很久。”